在這個資訊與物質極度膨脹的時代,「為道日損」這句話呈現出一種近乎反時代的姿態。它來自《道德經》第四十八章:「為學日益,為道日損。損之又損,以至於無為。」這句話在當下,不僅可作為對健康生活的實踐指南,更能與哲學思辨對話,引我們走向莊子筆下的逍遙之境。
「日損」首先可見於身體層面,是對代謝過剩與營養過富的反思。當代醫學指出,肥胖、痰濕、內分泌紊亂等病症,常源於過度攝入與活動不足;而這樣的生理失衡也會進一步加重心理與情緒負擔。從這層意義上講,減去不必要的攝入與負擔,不僅是對身體的釋放,更是對生命能量的釋放,是一種物質層次的「日損」。
然而,「日損」更深的意義,在於心靈與存在狀態的鬆綁。人在社會化過程中被加諸太多身份、信念與道德規訓,逐漸失去與自己內在節奏的聯繫。這時候,「日損」不再是節食,而是一種哲學上的「清空」──去除那些並非出自本心、而是源於他律的觀念結構。
這種去除與莊子的思想深深契合。莊子說:「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,唯止能止眾止。」他強調的是一種與道合一的清明狀態,而非對外在成就的汲汲營營。莊子筆下的「無用之用」、「無待之待」,正是對這種社會加諸之『有用』價值觀的否定與超越。在《逍遙遊》中,鵬鳥之所以能高飛萬里,是因為它「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」,它的逍遙來自於無拘無束、無為而為的順勢而行。
我們若以「為道日損」為修行,所減去的不只是糖與脂肪,也不只是煩惱與執著,而是一切使我們無法逍遙的「重量」。這種重量,可能來自外界的期待、自我的評價體系,甚至是語言本身對我們思維的塑形與限制。
因此,「為道日損」最終指向的是一種與道同在的清靜狀態,一種莊子所謂「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氣之辯,以遊無窮」的逍遙。它不是逃避,而是穿越,是在日常生活中減去非我之物、還原存在本真。這樣的日損,是為了無為;這樣的無為,正是最大的作為。
於是我們明白,真正的健康與自由,不在於擁有更多控制權與選擇權,而在於能否回到「不喧、不勉、不爭」的生命態度之中。那不是消極的放棄,而是一種極其主動的「無為而無不為」。如莊子所說:「心齋」、「坐忘」,不是空洞的冥想,而是最徹底的減法,是存在論上的輕盈,是精神上的解放。
在為學者不斷加法的時代,「為道日損」是與身俱來的叩問:你願意成為更重的人,還是更清的存在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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